姥爷的“书柜”

遥远的故乡里，最鲜活的记忆总与姥爷那书柜有关，姥爷总会坐在书柜前的藤椅上，戴着老花镜，小心翼翼抽出一本，指尖轻轻拂过褶皱的书页，墨香混着藤椅的草木气息漫开来。我总爱凑在他脚边蹭书读，耳濡目染间也爱上了这纸页间的味道，只是那时的我，偏偏对《鲁迅全集》格外执着，许是少年人骨子里那点青涩的叛逆，总觉得字里行间的锐利更对胃口。

姥爷最偏爱的，是那本封面泛白的《红楼梦》。印象里他翻了不下六遍，有的地方还画着小小的人物轮廓。记得有年盛夏傍晚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，姥爷突然来了兴致，拉着我坐在屋里黑白电视机前，从书柜里抽出那本《红楼梦》，絮絮叨叨讲起里面的人物，边讲边连连赞叹“这书里藏着过日子的道理”。可是那时的我听不懂这些，也听不懂里面的人物关系，只记得晚霞把天染得通红，姥爷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，连闷热都消散了大半。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也爱上这本书，可年少的心总惦记着别处，偏偏提不起兴趣。

岁月悄悄转着年轮，我从围着书柜打转的顽童，长成了远在他乡工作的青年，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姥爷的书柜也渐渐落了灰，记得那年冬天，妈妈突然来电话说姥爷病了，让我赶回家，可没等我赶到家姥爷就永远离开了我，转眼已是十三年，可每当夜里静下来，总梦见和他坐在书柜旁，听他讲书的场景，咪咪的笑眼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。

一语梦中人，繁华皆落尽。前阵子在手机上刷到一段解读《红楼梦》的视频，竟莫名被吸引，后来我又在网上买了本和姥爷那本一样的旧版《红楼梦》，断断续续读了两个月，才懂他说的“书里藏着过日子的道理”是什么意思，那些鲜活的人物、蜿蜒的故事，藏着的全是人生的冷暖。可我再也找不到能分享的人，总想起那个盛夏傍晚，姥爷拉着我讲《红楼梦》的模样，多想问问他：您心里最爱的角色是谁？要是您接着往下讲，会怎么说黛玉的结局？我们要是再聊一次，是不是能从日出聊到日落？

此刻，敲打键盘有种忽然顿住的恍惚，又有不受逻辑牵绊的久远思绪，但却觉得怎么写都道不尽思念。原来姥爷的书柜装的从不是书，是我没来得及珍惜的时光，是他没说完的故事，是隔着岁月也散不去的牵挂。（李艳飞）